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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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在耳里,只觉嗡嗡乱成一片。
在人潮涌动的春日街头,她一身干练从容的职业套装,宽大飘逸的纯白蚕丝围巾在身前摇曳,遮掩了已孕八月的高隆腹部,步伐沉稳,面容安静得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思。
“你们现在是分居状态,会打算离婚吗?孩子的抚养权你会争取吗?现在外界盛传佟少和江照愿的绯闻,你对此持什么态度?”娱乐八卦记者凑了过来。
“能够一毕业就进入正清律师事务所,已经证明了你的出类拔萃,而你是我从二十个新人中挑中的徒弟,你就更要有信心,今天这场官司非常重要,也是我们师徒第一次合作,你要镇定,我们的对手非同一般。快吃吧,吃饱了信心会十足。”她和善的笑容,让何喜嘉无法把这样的阮曼君和外界传言中铁面无私的大律师联系到一起。
何喜嘉矛盾地说:“我既想我们赢,又想我们输。我们若赢了江律师,就为我们的当事人争取到了合法权益,而且我们还能扬眉吐气。江律师她对师父你的态度实在嚣张,我们整个正清律师事务所,只有她不把师父放在眼里。可若是我们赢了,就意味着彻底得罪了佟少,那往后……”
一辆黑色房车停在了不远处,驾驶位的车窗开了一半,可以看到他的侧脸。他坐在车里,静静地从后视镜里观望着曼君,回头hetushu.comcom对身后的江照愿说:“江律师,你先进去,我随后就到。”
在距离法院大楼还有十余米的地方,就有眼尖的记者发现了她。一时间,各路人马包抄而来,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她一只手竭力护着腹部,一只手紧握着何喜嘉的手。
曼君,愿此生与你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法与情,她选择了法,就做好了应对这骂名的心理准备。
“对不起,师父,我什么都做不好,要你处处帮我,你怀孕本来就很辛苦,可我连最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何喜嘉穿上鞋,小心翼翼地说。
《圣经》里说:爱如捕风,恨如朝露。
隐约间,一个声音冷笑道:“有什么好压人的,还以为自己是原来那个风光无限的佟太太啊,官司之后,就成为佟家的弃妇了,没有了佟卓尧,你阮曼君什么都不是!我们这些记者也看不起你这种薄情寡义的女人。”
“阮律师,你即将临盆,为何还要接手这个官司,并且被告还是佟氏集团。我们都知道佟氏总裁佟卓尧和你是夫妻关系,请你解释一下,这是炒作,还是你们里应外合,或意味着你们的夫妻关系走到了尽头。”记者的语速极快,几秒钟就阐述完毕,几乎将话筒伸到了她的脸上。
“好,我站在这里,就没人会挡你阮律师的路。”他话音一落,各路记者自动后退,让出一条道路。
“师父说得对,我谨记。”何喜嘉乖巧地点头。
人未有期,花依旧如期而来。送花之人,再也不会费神来博她欢喜,对此,她以为,这是他的决定,他们各自立场不同,才会打破了预先的平衡和亲密。她不会罢休,无论如何,这场官司,她都要赢。
她不想再捕风捉影,朝露暮晖。倾泻的春光下,她的发丝有动人的光泽,不要再继续心灰意冷、黯然失色了,冬天该告别。
何喜嘉挺身而出,大叫着:“你们都闪开,没看见我师父是孕妇啊,出了事,你们哪一个负得了责!”
或许,她自己的心绪已乱,才会对何喜嘉有所指责。
她目光迎上他:“佟先生,谢谢你的好意,请你好好招待这些记者,我不想因为你而被他们纠缠。”
她不回头,径直走,说:“你妈以黎回要挟我,对此,我一忍再忍。等官司结束了,我自会想办法维护我的探视权,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好好和你的江大律师想想今天上午的开庭吧。”
哪怕他恨她入骨,哪怕他们之间恩断义绝。她是律师,她无法容忍自己深爱的人触犯她的法律底线。
而她心里反复告诫自己:阮曼君,忠于你的职责、你的初心,你要全力以赴赢这场官司,本来该输的就是他,你不能牵扯私情。
“前面就要到法院了,会有大批的媒体记者。你跟着我,不要慌乱,第一次开庭,你就面对这个全上海都关注的官司,紧张很正常,有我在,放松些,深呼吸。”她拍拍何喜嘉的肩膀。
“对不起,在官司还没有定论之前,我无可奉告,请让一让。”她淡漠应对。
“阮律师,需要我帮助吗?”他客客气气,居高临下的口吻。
在记者们争抢间,不知谁撞了一下她的肚子,她强撑着,有些吃力。
他在她身后说:“你半个月没见到黎回了,你就不想见见他吗?”
她望着他,这个眉目干净的男人眼里都是陌生。阮律师,这样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颇有讽刺意味。
“你这么有信心你会赢?与我对簿公堂,看起来你很有成就感。”他说着,清冷的脸上挂着冷峻的笑意。这笑,是他在嘲笑自己,把他推向一败涂地的,竟是自己深深爱着的女人。
何喜嘉拎着文件包,手里还拿着一个面包大口吃着,因为第一次穿高跟鞋和A字裙,走路很不自然,居然走着走着鞋就掉了,只好尴尬地单脚站着,低下头,脸上浮起羞愧紧张的神色。
路过一家花店,店家正慢条斯理地从店内搬出花来,一大束含苞欲放的百合花,静静立在粗犷的高腰陶瓷器皿中。
很快,诸多附和的声音,都是在斥责她的无情无义。
江照愿混血儿的五官在淡紫的妆容衬托下,更是美艳惊人,她拎着公文包,轻轻一笑:“那好,我在二楼休息室等你,做开庭准备。”
爱恨皆是弹指间。
她慢慢蹲下身子,给何喜嘉拾起那只掉落的高跟鞋,黑色的皮质,浅短的跟,她轻轻放在何喜嘉的左脚边,伸出手扶着何喜嘉的胳膊。
噢,不,是过去深爱的人。
财经记者挤了进来,抢占话语权:“今天官司的输赢,将直接决定佟氏集团明天的股市走向,这次佟氏若输了,整个集团将遭遇金融危机和信任危机,预计集团利益倒退两年。阮律师应该会预料到这个局面,请问你是否胜券在握,好让我们的股民有所准备。”
她看着何喜嘉,多像当年初出茅庐的自己,怀揣着太多的梦想和对律师这个行业的敬畏,一头扎入法律的世界,豪情壮举,要维护世界法纪,维护公序良俗。一晃,这些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个自己早已不见,不过她终不忘初心。
她静默着,在拥挤的镜头和话筒中,努力想找一条出路。
“那你,是希望我们赢,还是希望我们输?”她浅笑,露出洁净整齐的牙齿。
她恰好回头,看见了何喜嘉的窘迫。
“我们还没有离婚,何来探视权?”
“你们不要再骚扰她,否则下午你们的总经理会接到投诉电话。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不想和记者打交道。”他警告完毕,方才离开。他看着她的背影,尽管她伪装得很好,他仍看出临近预产期,她沉重的身体有多艰辛。
他下车,大步走向群情激昂的记者。他拨开众人,走到她面前。他穿着那件蓝白条纹衬衣,墨玉纽扣,她记得,这件衣服是她亲手洗净、叠好,放在衣橱里的。
记者们都拭目以待,把他们之间的每句对白都当作是追根究底的线索。
她牵着何喜嘉,坚定不移地往前走,不再看他。
她打断何喜嘉的话,说:“你这样的观点和立场,若不改,以后很难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首先,作为律师,你在开庭的当日,竟然对于自己的立场还混淆不清;其次,公报私仇是律师的大忌,江律师有她的过人之处,连主任和程肃清律师都敬她三分,你我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何喜嘉深深呼吸,娃娃脸显得稚嫩,看起来涉世未深。
她身后紧紧跟随着助理何喜嘉。
何喜嘉鼓起勇气,问了一个思虑了许久、迟迟没有勇气提及的事:“师父,我们真的必须赢这场官司吗?这官司的输赢关系到佟氏集团下半年整个运营,若我们赢了,可能明天佟氏的股票就会狂跌,我身边的朋友也有佟氏的股迷,大家都在关心这场官司。”
“我赢了官司,你自然就会和我离婚。”